小楼当西，曾经暑热难耐。早年，于庭前手植梧桐数株。

想当初，运苗挖坑，浇水扶持，不乏苦辛；后见萌芽开花，披红挂绿，亦感欣慰。梧桐，乃落叶乔木，带刺，或云“刺梧桐”。其贱易活，生长特快，仅三五年，已成气候，小如碗口，大至合抱，枝繁叶茂，齐刷刷，皆与小楼比肩。

栽种梧桐，无需过多操心。从不施肥，从不修枝，一切顺其自然。在一次风暴中，有枝桠折断，也懒得理会。不久，仅存一绺树皮相连的枝桠竟重发新芽，依然蓬蓬勃勃，生机盎然。原来，它们用时间为自己疗伤，其智慧其坚韧着实叫人折服。在每个平常的日子里，它们伸出状如手掌的阔叶，捧住阳光雨露尽情吮吸。因此，它的每片叶子、每寸树皮都饱含水分。难怪，它们特耐旱。瞧，树下，坚硬厚实的水泥地板裂开的缝隙里，盘根如蛇，若隐若现，叫人不得不叹服其生命力之旺盛。

自从种上梧桐，居室便拥有一帘幽绿。室内，噪音小了，空气好了，飞尘少了，光线更柔和，环境更清幽。那些繁枝茂叶，犹如一道天然屏障，挡住喧嚣，留下静谧；那一株株绿树，犹如特大的鸡毛掸子，拂去浮尘，留下洁净。

卧室临树，风光独好。不用关门闭户开空调，自有清风习习，凉快一夏。时有明月映窗，树影斑驳，纱窗之内，鼾香梦甜。时有夜雨光临，夜半醒来，只闻雨打梧桐，或滴滴答答，或窸窸窣窣，如泣如诉，如思如慕；似窃窃私语，若喃喃梦呓……让你尽情想象，兴许有一双纤纤素手，在动情地弹奏天地间那把巨大的竖琴呢。亲近梧桐，不乏闲情逸趣。

雨过天晴，宿雨未干，已有鸟雀被晨光唤醒，晾开翅膀梳理羽毛。没想，一不小心，碰落了叶尖几颗晶亮的小水珠，噼里啪啦，砸向层层叠叠的叶面。有些兴奋的的雀鸟们，便飞起来啄饮甜甜的甘霖，在枝间追逐嬉闹……那树成了鸟的乐园。种下梧桐，虽未引得凤凰栖息，却也引来一树树快乐的音符。

亲近梧桐，亦收获童趣。树荫下，是孩子们游戏的地方，是她们欢唱儿歌的地方。其中有棵树与女儿同龄，常常喜欢在那片树荫下给孩子留影。久而久之，在树下玩耍的女儿把梧桐视为自己的《邻居》：“小鸟是我的邻居 / 天天把我叫醒 / 为了不打扰它们 / 我们总是脚步轻轻 // 大树是我们邻居 / 天天送来新鲜空气 / 怕它寂寞 / 我们一有空 / 就围着它嬉戏。”那树已根植孩子心田，已在她的童年的影集里播下了永不褪色的记忆。

可是，在古代，梧桐却被贴上悲愁的标签。随手翻开一本唐宋诗词，或“寂寞梧桐，深院锁清秋”，抑或是“梧桐更兼细雨，到黄昏，点点滴滴”……满目萧然。才子见梧桐叶落而悲秋，佳人因听雨打梧桐而感伤。只因他们自作多情，使得梧桐无端被疏远、被遗弃，岂不悲哉？

“梧桐一叶落，天下尽知秋。”深秋时节，偶有几片叶子耐不住寂寞，踢踢踏踏地告别枝丫，与秋风共舞。在某个早上，一觉醒来，拉开窗帘的刹那，你发现，一夜西风已经凋零了满树黄叶......这也许正是先人们最易动情、最为伤感的季节，其实，你不必在意，完全可以视为一次简单的谢幕，或者一次寻常的告别，要离去的终究要离去，要放手的终究要放手。而且，在光秃秃的枝桠间，你会猛然发现一个藏匿多日的鸟巢，你会为意外拥有这样的芳邻而兴奋；你也会因为拥有“叶落秋林见远山”的豁然开朗而喜悦。

亲近梧桐，更添几许乐趣，几许启迪。亲近梧桐，你实在找不到丝毫落寞半点伤感的理由。

如果有条河，名叫扯渡河，可能会引起你的好奇；如果河边全是麻竹，临近河边有条水泥公路，可以开车去采竹笋，你可能会对此感兴趣。

如果成行，你肯定会趁早。早上凉爽，空气清新，人也精神。最好趁河面上的雾气还没散去，林间还有竹露滴答的清响，斑鸠刚刚醒来，正七嘴八舌地讨论“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，还是早起的虫儿被鸟吃”的问题，但丝毫不影响竹林的清幽与静美。这时，最好有一只打渔船，在桨声欸乃中轻轻滑过河面，留下细细的波纹和无尽的诗意。

沿河两岸，全是清一色的麻竹，竹叶阔大，竹干粗壮，竹笋自然肥胖鲜嫩。

那是一条自然流淌的河流，曾经，河上有船，却无人摆渡，过客靠自己动手牵扯横于河面的纤索渡河，于是，整条河流就因那个古老的渡口而得名。

那竹林却是一片人工林。N年前，也许那片麻竹源自某个红头子文件的“助农增收”项目，但当它成为某个报表中的统计数据之后，便无人问津了。那麻竹倒是种下了，也不懂什么红头子文件不红头子文件，就不管不顾地、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，长成河岸的一道蓊蓊郁郁的风景。

扯渡河，因麻竹林而清澈、丰盈；麻竹林，因扯渡河而翠绿、繁茂。

那无人管辖无人照顾的麻竹林成了一片野风景，但它并没有被人们彻底遗忘，——那些竹笋可以丰富城市的菜谱，可以成为舌尖下的美味，于是，那片竹林又成了人们惦记的对象，谁都可以去挖掘，谁都可以去分享，但谁也不会管，谁也管不着。

竹笋，具有开胃健脾、通肠排便、开膈消痰、增强机体免疫力等功效，如果你身体有些不适，又正想出门活动活动，那么，去扯渡河采竹笋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。这个计划不用酝酿得太久，一觉醒来，即可付诸行动。与你同行的，当然还得有刀子和袋子。

竹，本是一寻常植物，却被人们赋予它太多的内涵，比如清高、正直、虚心、有节等等。古人酷爱种竹、画竹、咏竹，并以此为雅趣。现实中的你，却是带着现代人常见的营养过剩、或血压偏高，或胸闷气虚等通病前去拜访那片竹林的。

竹林像母亲一样庇护着那些笋子，用泥土掩埋着，用竹叶覆盖着，使它们秘而不宣、深藏不露，让你总得费些周折才能有所发现。当你扒开那厚厚堆积的腐叶，便发现了那些削尖脑袋往上钻的家伙，再刨开那些淤积的泥沙，使它们肥实嫩白的躯体暴露无遗，再将它们斩获在手，便有一种喜出望外的快感。

当你最大限度地将笋与其根部切上一道口子，逮住它使劲一拧，那竹笋便发出“吱溜”一声，仿佛在抗议：哎哟，轻点嘛，你把我拧痛了！

当胖墩墩的竹笋扔了一地，手忙脚乱的你一定会想，要是有个帮手该多好，要是把心灵手巧的她也叫来，与你一起分担辛劳，也与你一起分享快乐，那该多好。可是，这只能是想象，想象中的她一直没有出现。

当热汗涔涔、手酸脚软的你坐在软绵绵的青苔或者竹叶上小憩时，有微风拂面，有麻雀或者画眉在竹林深处啁啾，你定会感到特别的轻松和惬意。环顾四周，浓荫匝地，满目青翠，每片竹叶都是绿的，无数竿翠竹就是无数翠绿。那绿像河水一样流淌，像雾气一样扩散，那绿染绿了天，染绿了地，染绿了水，染绿了人，染绿了目光，也染绿了思想。

扯渡河，嘉陵江的一脉支流，因被竹林簇拥而蜿蜒成一道长达数十公里的画屏。你清楚，被你采挖的竹笋仅是九牛一毛。但这样很好，弱水三千，只取一瓢饮，足矣。那些被忽视、或者被放一马的竹笋，正好可以长成参天翠竹，成为一道风景，成为来年故事的伏笔。

喜欢竹笋，本可以揣上钱夹，去菜市轻松采购，但总觉得不及亲手采挖得来的新鲜、有味。采竹笋，也许在乎的不仅仅是竹笋本身，还有竹笋背后的风景，以及采挖竹笋的过程；收获的不仅是美味，还有不错的心情。

作者简介

吴生泉